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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角门外,叶家的马车正停在门前。

王皇后的掌事宫女锦瑟正在指挥着身后的宫女,将王皇后的赏赐搬到叶家的马车上,并特地指出了其中的一个小匣子,笑着说:“这是云南汝阳王府上贡的百花膏,据说去除疤痕是最有效的,全京城也只有皇后娘娘得了两盒。皇后娘娘欣赏叶二姑娘疏散百姓的勇气,这才赏赐了一盒给姑娘,旁人可是没有这样的好福气的。”

叶琼向锦瑟福了一礼,笑着说道:“多谢锦瑟姑姑今日送我。我见姑姑亲切,又听闻姑姑颇通书墨,便给姑姑准备了几张自己制的金花笺,还请姑姑不要嫌弃粗陋。”

说着,素鸢就取了一个小匣子出来,里面铺着几十张用金墨描了多种花卉的纸笺。

锦瑟的眼睛一亮,笑着接过了盒子,赞叹道:“难怪皇后娘娘赐下了那么多的赏赐,叶二姑娘果然是个灵秀人。”

叶琼心中一笑。

前世,锦瑟姑姑和赵公公一样,在王皇后仙逝后留守在了坤宁宫中。叶琼与锦瑟也多有来往,那时的锦瑟不像现在这样神采飞扬,而是习惯地冷着脸像是块槁木,只有偶尔会劝赵公公几句让他不要和叶琼多多来往。

这样的锦瑟,却也会在大雪之日里,叶琼冻得满手冻疮的时候,替叶琼翻出冻疮药膏细细涂在叶琼手上。叶琼也是后来才从赵公公那里,知道了锦瑟颇通诗书的事情,但锦瑟只说:“娘娘没了,这些又有什么用。”但偶尔,叶琼也会见到锦瑟蹲在坤宁宫的角落里悄悄看书,然后抹泪。

锦瑟喜欢一切有文人气的东西,最讨厌金银俗物,叶琼送花笺,一是为了前世之恩,二也是为了投其所好。

今生,叫魂案有了逆转,王皇后不会因为叫魂案波及太子而深受打击病倒,赵公公和锦瑟也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吧?

叶琼这样想着,与锦瑟作别,又坐上了马车。

素鸢对着手上的两盒药膏犯了难,说:“姑娘,用哪个好?”

“皇后娘娘那个吧,进贡之物,效果应当会更好些。”叶琼说,“张淑妃送的那个,也记得好好收起来,应当是张景之的一番心意。”

说到这里,叶琼的眼神不禁温柔起来。

午后,叶琼跟着王皇后与姬沁儿去了御花园,遇到了听闻消息赶来的张淑妃,张淑妃对着叶琼就是一顿夸赞,然后送了叶琼一盒玉颜膏,也是京中用来去除疤痕的名药。张淑妃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跑这一趟,一来大概也是听说了叶琼父亲和大伯父进宫的事情,二来,估计还是禁不住张景之央求。

张淑妃素来溺爱张景之这个亲侄子,凡有所求,无不予之。此次,大概是张景之请求张淑妃来抬举自己吧。

张淑妃送了东西,王皇后自然也要看着赏赐些,恰好那时有个宫人在王皇后的耳边说了什么,王皇后听了,就笑着也送了叶琼许多赏赐。

叶琼清楚,应当是顺和帝对父亲和大伯父的事情有了决断,王皇后才额外加了这许多的赏赐。

看来,陛下果然对父亲和大伯父很是满意。

叶琼轻笑一声,让素鸢将药膏涂在了自己额角那足有两寸长的疤痕上,又说:“可给家中送了信?皇后娘娘的赏赐那么丰厚,爹爹和大伯父应当会被放出来了。”

素鸢点头道:“姑娘放心吧。姑娘还是担心担心自个儿,这疤痕这么长,如今姑娘未及笄,还可以用头发遮掩。及笄以后,可留不得额发了。”

叶琼不在意地点了点头,马车外,赶车的叶二又敲了敲车厢,低声回道:“姑娘,鸿胪寺左少卿谢茂实大人的小厮来送名帖,姑娘见是不见?”

叶琼微微讶异,心中先是惊喜,过后又是不住地冷笑。

谢茂实的伯父就是东阁大学士谢永彦,叶琼出来的时候听说了,爹爹和大伯父被陛下请进了文渊阁,同在的还有几位内阁大臣,其中就有谢永彦。

京城谢家那是一个鼻孔出气的,爹爹和大伯父还没有具体的消息,谢茂实就递来了名帖,说明爹爹和大伯父那里局势极好,京城谢家才会和叶家有意交好。

但是,如今叶家有望起复,才上赶着来递名帖,京城谢家是大概是属墙头草的,这见风使舵的本领,真叫人自叹不如。

叶琼便说:“名帖收下,交给家中长辈定夺,人我不见。就说我是女眷,不好单独见客。”

来的只是一个小厮,凭什么让她这个正经的官家女眷接待?就算来的是谢茂实本人,叶琼也不好见面的。

叶二应下,马车外,谢茂实的小厮行了礼就离开了。

又过了一会儿,就听叶二抖着声音说:“姑,姑娘,大老爷和三老爷一起出来了!”

叶琼猛地揭开车帘,就见到自己的父亲和大伯父正在向着叶家的马车走来。

比起上次狱中相见,二人似乎又瘦了些,尤其是叶祁舒,瘦得两下都凹陷了下去。但,两人的精神很好,脸上都带着飞扬的笑意。

叶祁舒见到叶琼,忍不住就喊了一声“囡囡”,叶琼愣了一下,又双脸通红猛地放下了车帘,留下叶祁舒在原地讪笑着。叶祝锦哈哈大笑起来,就连守门的将士也憋笑憋得双肩耸动。

叶祁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。

出了牢狱,虽然降了职但又不至于前程尽毁,自己心情太好,一见到闺女就得意忘形,把家中的称呼也喊了出来。

叶祝锦笑着揽过叶祁舒的肩膀,说:“三弟,走,咱们回家。记得好好哄哄三弟媳,还有琼姐儿。”说到叶琼时,叶祝锦眼中满是调侃。

叶祁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,忍不住热泪盈眶,说:“好,回家!”

马车中的叶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是啊,回家。她们家,终于一家团圆了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叶家祖宅的二门上,沈太夫人正带着全家老小等在此处,不时地站起来拄着手杖一圈一圈地走着,每转几圈就对自己的大丫鬟画眉说:“去前院问问,大老爷、三老爷还有琼儿回来了没有,琼儿有没有再送消息回来。”

谢氏心中亦是又焦急又期盼,又害怕叶琼带来的消息是假的,但嘴上还是要劝沈太夫人的:“娘,您别急,琼儿说的话,什么时候没准过,您老还是坐下慢慢等吧。”

苏氏也上来劝沈太夫人,说:“祖母,依我看,您在这里焦急,还不如想一想今天的团圆宴要上什么菜配什么酒呢!”

此话一出,整个二门上的人皆笑了起来,只有二房一家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。

二房的庶女叶琴嘀咕了一句:“就算回来也是背着罪的,还想着吃团圆宴庆祝……”

声音不大不小,刚巧整个二门里都听得到,欢悦的气氛顿时冷凝下来。

沈太夫人不理会叶琴,先狠狠剜了姜氏一眼,目光却放在了一言不发的二子叶禅衍身上,说:“二媳妇,你就这样看着,你们二房的庶女不懂规矩乱说话吗?”

姜氏的额头起了细密的汗珠。

叶家还未分家时,她也是在沈太夫人面前立过规矩的。沈太夫人看着和善,但也是靖武侯府出身的侯门贵女,骨子里是武官家女儿的暴烈脾气,自己如果不及时认错,怕是又要被立规矩的。

姜氏当即认错,说道:“是媳妇管教不严的错。等家去后,媳妇就罚琴儿抄百遍的佛经,不抄完不准她出院子。”

沈太夫人冷哼一声,叶禅衍笑了一声,说:“母亲,大好的日子,别让琴儿扫了兴致,不如再派个人前去问问吧。”

沈太夫人看着笑得如微风和煦的叶禅衍,越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自己这个继子。

这边正僵持着,有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,就连帽子都被撞歪了,他大声笑道:“回,回来了!”

“谁,谁回来了?你说清楚些!”谢氏忍不住问道。

“大老爷,三老爷,还有三房的二姑娘,都回来了!二姑娘还带回了皇后娘娘不少的赏赐!”小厮回答道。

谢氏长舒了一口气,和沈太夫人握住了手,叶瑶和苏氏也忍不住捂住了嘴巴,叶琅和叶瑾大笑三声,等不及就冲到了前院里,叶珀如今已经懂事了不少,要是以前就直接跟着跑出去了,如今只是激动地抓着苏氏的衣袖就问:“嫂嫂,是不是爹爹回来了,是不是爹爹啊?”

苏氏说不出话,只是拼命地点头。

一行人翘首以盼,似乎只等了一会儿,似乎又像是等了许久,终于遥远地看着叶家的马车一路行驶进了二门外。叶祝锦和叶祁舒先行下车,在二门外没有等到丫鬟铺好蒲团,就“咚”地一声跪下,红着眼睛向沈太夫人一齐叩首道:“儿子不孝,劳母亲挂念,如今,儿子终于归家了!”

说着,二人就是齐齐三个响头。

沈太夫人忍不住落着泪,一手拉着一个,说道:“好,好,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!你们啊,最该拜的不是我,而是琼儿。来,琼儿过来,让你爹和你大伯父行个谢礼。”

叶琼本站在父亲和大伯父的身后偷偷抹着眼泪,听祖母提到自己还愣了一下,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叶瑶和苏氏推着来到了父亲和大伯父的面前,忙推拒道:“不行的,我也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,更何况爹爹和大伯父是长辈,怎么能向我行谢礼呢?”

沈太夫人却不让,老小孩似的虎着脸和叶瑶说:“可把你妹妹抓住了,不准让她跑了。”

叶瑶笑着应了一声,叶琅也笑着劝道:“琼妹妹该受的,且好好站着吧。”

叶琼却说:“琅堂哥和堂嫂也站过来,琅堂哥代理了几个月的族长了,堂嫂又做了宗妇,你们也该受的。”

说到族长之位,叶禅衍和他身后一直沉默的叶环的眸色一深,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也出了裂痕。

这,没有逃过已经对叶禅衍起了疑心的,大伯父叶祝锦的眼睛。

他心中一叹。

二弟对于族长之位,似乎还是有着执念。

叶琅和苏氏也被叶瑾和叶瑶闹着推了过来,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,干脆也拉着叶瑶、叶瑾甚至叶琼的五叔叶祀竹站在了一边。

叶祀竹跳得老高,灵活地躲到了沈太夫人的身后:“你们小辈人好好站好,不要来沾我!”

众人笑了起来,沈太夫人指着叶祀竹笑道:“那你就站在我身后吧。”

叶祝锦和叶祁舒果然站直身体,郑重地向叶琼、叶琅、苏氏、叶瑾和叶瑶深深一拜,谢氏没有忍住,悄悄侧过了脸。

除了二房几人,在场之人无不悄悄抹了泪。

叶琼亦是如此。

就在这时,一声响亮的咕噜声穿透了寂静,众人看向声音的来源,叶珀不好意思地缩到了苏氏的身后,探出个脑袋问:“可以开饭了吗?”

众人顿时笑作一团,笑中带泪,叶祝锦笑着抱起叶珀,对沈太夫人说道:“娘,咱先进去吧。”

叶琼也笑道:“我从宫中回来,也有些饿了呢。”

沈太夫人也笑道:“走走走,开饭!”

一大家子人向着内院走去,叶祝锦将叶珀交给叶琅和苏氏,走在了最后,向慢走了一步,与这欢悦的气氛格格不入的叶禅衍说:“二弟,席后,来宗祠和我说说话吧。”

说完,叶祝锦没有等叶禅衍的回答,就甩袖进了内院。

叶禅衍看了叶环一眼,叶环神色平淡地说:“大伯父是什么性格,该怎样应对,您比我明白。我们要担心的是,这局,我们输得一败涂地。”

叶禅衍冷下了脸,终于忍不住狠狠地一脚踹向了二门边的门柱。

“一败涂地,一败涂地……”叶禅衍反复说着这个词,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,说,“不过是忍耐罢了,大不了再来一局,我有的是耐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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