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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雪轩内,丝竹声不断,在场的世家子女已经就着风花雪月的主题比了一轮,叶玫擅长行书,叶琴擅长奏琴,两人都得了几句喝彩。

琴棋书画中,除了下棋可能棋逢对手陷入胶着,就数画最耗时间。不知何时起,听雪轩内的各人渐渐都将注意放在了轩中唯二选了绘画的两人身上。

或者说,将注意放在了叶琼和她身边的张景之身上。

世家女们惊讶地发现,叶琼站在容貌昳丽的张景之身边,竟没有被张景之的光华掩盖,甚至在气势上有隐隐压倒张景之一头的倾向。

已经有世家公子小声说道:“以前从没注意过,叶家三房的这位二姑娘虽年龄尚小,气质倒是出众,不知他日长成,会是什么模样。”

叶玫盯着叶琼的画笔,忍不住蹙起了眉,嘀咕道:“她真的会画啊?也不知画了些什么。”说着,就向身边的叶琴看了一眼。

这样的事情已发生过多次,叶琴心领神会地点了头,捧了茶水笑着走向叶琼,说道:“琼堂姐,你也画了许久了,不如先来喝口茶。”叶琴人还未至,目光却一直瞟着叶琼的画,更是将手中的茶碗举得很高,眼看着就要泼到叶琼的画上。

叶琼在察觉到叶玫和叶琴不善的目光时,就做好了及时把画到一半的画抽走的准备。谁知叶琴端茶的手刚颤了颤,脸上就被张景之毫不客气地砸了一个雪球。雪球团得不是很紧,白色的残雪在叶琴的脸上扑簌簌地落下来,叶琴的脸顿时变得通红,不知是冻得,还是被雪球砸痛得,也有可能是羞恼得。与此同时,叶琴端茶的手也是一颤,只是那茶水没有泼在叶琼的画上,而是泼在了叶琴自己的身上。

“啊——”茶水很烫,叶琴痛嘶一声,狼狈地盯着手上还团着一个雪球,打算扔第二回的张景之。

张景之冷笑道:“有些人手上的力气这么小,就不要来送茶水了,就算送了茶水,也只会烫熟了那鸡爪子而已。”

叶琴羞愤欲死,被砸了雪球烫伤了手还不算,竟然还要受到这样的侮辱!

听雪轩内的世家子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,也有少女小声说张景之说话太过分,却无一人为叶琴说话,也再无一人敢靠近叶琼和张景之。

叶琼在心中叫了声好,用着画笔在另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了谢谢,又用其他颜色将那句抹去。

张景之的嘴角翘了起来,望着叶琴的目光更加不善,让叶琴一阵心慌。

刚从厨下回来的谢访岚见状,便出来打了圆场,让侍女先带着叶琴下去换衣裳上药膏。叶琴看了眼张景之和仍在专注画画的叶琼,又看了一眼满脸事不关己的叶玫,又是不甘又是心寒,跟着侍女去换了衣裳。

又过了片刻,谢轩杰先行放下了笔,让侍女将自己的画挂起晾干,得意地说道:“我画好了,我画的是雪中红梅,还请各位品鉴一二。”

说是品鉴,谁不知道谢轩杰是想得几句夸赞,便有世家子率先夸道:“此画中的红梅,画得栩栩如生,好像站在这里就能闻到梅香似的。”

说话的是吏部右侍郎文家的公子文若彬,文家的次女文傲梅不久前和谢轩杰定了亲,文若彬看着这画作,就知道这画是给自己的妹妹画的,便率先出言夸赞。

文若彬的夸赞并不夸张,谢轩杰多年学画,这幅雪中红梅图确实非常出色,又有人夸赞道:“这雪中红梅,凌霜傲雪,颇有风骨,确实是好画。”

夸赞之语不断地从不同人的嘴中说出,每多一句,谢轩杰就更得意几分,轻蔑地瞥向了叶琼,妄图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惊慌。

叶琼依旧低着头专注着画作,仿佛天地之间唯有自己和眼前的画作而已。

谢轩杰冷哼一声,原本还存有的忐忑也被夸赞之语冲淡得不剩痕迹,轻蔑地向叶琼问道:“叶表妹,你画好了吗?”

叶琼描完最后一笔,用笔头撩起垂下来的碎发别到脑后,然后搁下笔自信一笑,行动间带着一种真名士的风流,说道:“好了,请看吧。”

张景之挥退了侍女,亲手帮着叶琼将画挂了起来,叶琼的画刚刚挂上,听雪轩内瞬间鸦雀无声,良久之后才有人发出惊叹:“这世上,原来还有这样的画!”

叶琼的画是纵向的,分为上下两段,下段画的,是卧在雪中发鬓斑斑、似乎犹在梦中的将士,将士的怀中紧紧抱着一把刀,中间是大片的白色,既是将士醉卧的雪地,也是被明月照耀的沙场,沙场之上,是长嘶的战马、烈烈的旌旗与威武的军士。

不过方寸之间,便绘制了虚实两种场景,借将士之梦,绘制了吹角连营之景,使壮烈的沙场更壮烈,使落魄的将士更落魄。无论是构图、意境还是立意,都是谢轩杰的雪中红梅图所比不得的。

就连见惯了名画的张景之也赞叹道:“从未想过,风花雪月还能这样画。这样的立意,再加上这虚实结合之法,当世名家之中,尚无一人的画作能与这幅相比。”

谢轩杰的脸涨成了猪肝色。

这就是叶琼说的只会随意涂抹几笔?

听到张景之说什么了吗,当世名家尚无一人能比!叶琼不过是谦虚几句,自己怎么就当真了呢?

“好,好!”听雪轩外突然响起了喝彩声,众人看去,原来是谢茂实带着尤氏过来了。

谢茂实先狠狠地瞪了谢轩杰一眼,才笑着向叶琼说道:“果然,名师出高徒,不愧是邹老先生的弟子。”

虽是夸奖之语,在谢茂实说来,却怎么听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。

张景之冷笑道:“燕雀与鸿鹄,自然是不能相比的。”

谢茂实的笑容一僵,险些端不下去,心中对叶琼愈发厌恶,暗骂长子愚蠢,招惹叶琼也就算了,好端端地扯到邹老先生干什么,这下,把张景之也得罪了。

叶琼敏锐地察觉到了谢茂实对自己态度的变化,心中痛快,却又暗暗察觉到一股熟悉的视线,装作转身嘱咐侍女如何把画保存好时,用余光瞟到了尤氏正贪婪地盯着自己,愈发觉得腻味。

尤氏这人好生奇怪,自己这是打了她长子的脸,她为何还这样盯着自己看?

看来,还是要等下次与谢访岚单独见面时,再问个清楚了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赏雪宴后,叶琼过了“清闲”的几日。

京城谢家倒是消停了不少,但是,自从叶琼在赏雪宴上露了一手,邹老先生看着叶琼的目光越发慈爱,每日拉着叶琼钻研画技,连带着张景之的画技也提升了不少。

张景之也是活宝,竟就着叶琼会将那幅画送给他,还是送给邹老先生这一问题吵了起来,最后还是师母余氏拍了板,让叶琼自己好好收着画,遗憾得邹老先生捶胸顿足却敢怒不敢言。

但几日后,谢茂实再次登了叶家的门,这次甚至还带了媒人。

因讨论的是儿女亲事,叶琼不能亲自出面,只能躲在了屏风后头听完了全程。

当时,谢茂实说道:“令爱在谢家赏雪宴上一鸣惊人,已是京中闻名的才女了。我来,就是来为家中孩子求娶她的。”

谢氏一愣,问道:“你家长子,不是已经定了礼部右侍郎文家的次女了吗?”

谢茂实的脸上虽挂着笑意,眼中却带着几分狠毒,他说:“是啊。所以,我是为家中次子谢轲慧求亲的。”

谢氏和叶祁舒瞬间冷了神情。

谢茂实身边的媒婆赶紧笑道:“诶哟哟。那谢二公子,长得可俊呢,人也聪慧,五岁启蒙时就会作诗了,配上叶二姑娘,那可是绝配!”

谢氏忍不住暗暗翻了白眼。

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,谢茂实家的次子生下来后就一直被隐藏于谢府之中,听说是体弱多病连风都吹不得的,这样的病秧子,媒婆也好意思这样睁着眼说瞎话?谢茂实也好意思这样上门提亲,提亲的还是自己那刚刚名满了京城的小女儿?

叶琼在屏风后头也听到了这话,气得直在心里骂谢家混账。

赏雪宴那天,谢访岚可都告诉自己了,那谢轲慧分明是个傻儿,谢家竟真的会为了一个傻儿向自己提亲?这岂不是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!

也不知前世,谢家是不是也用了同样的方法骗了别家的姑娘。无论如何,自己都不能嫁过去!

叶祁舒深吸了一口气,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,冷淡地说道:“蒙谢兄弟错爱,我家小女儿年纪尚小,无论是我们夫妻两个,还是家中老太太,都想把她多留在身边几年,暂时不打算考虑婚姻之事。”

一般话说到这里,对方就应该明白这是否决了亲事的意思了,但谢茂实显然不这么想,他冷笑一声,强硬地道:“那可以晚点出嫁,先定了亲,也是一样的。”

叶祁舒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气,腾地从圈椅中站了起来,咬牙道:“我家女儿,是被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地长大的,不是像你们京城谢家的女儿一样,被当作货物一样,用来连接裙带关系的。谢大人,请回吧!”

把话说到此处,算是彻底撕破了脸面。

谢茂实也收了笑容,居高临下地说道:“你们可想清楚了?我父亲可是东阁大学士,就连我,也是从五品鸿胪寺左少卿。你们叶家,可不算是大族,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个叶老帝师一个高官,你们想和京城谢家作对?”

叶祁舒气得发抖,谢氏也站了起来,字字铿锵地说道:“堂兄!我们都姓谢,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女儿的婚事,是你这个隔了好几房的堂兄可以左右的!就算是我那做了内阁大臣的伯父亲自来提亲,我也不会让我的女儿嫁入京城谢家!”

叶琼躲在屏风后面,眨了眨眼睛,半晌才消去了眼中的泪意。

屏风外,谢茂实气得连说了几句“你们好自为之”,就甩袖走了。叶祁舒和谢氏默然对坐良久,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叶琼还坐在屏风后面。

两人拉开屏风一看,叶琼歪在椅子上,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,笑着问向谢氏:“我刚才睡过去了,谢堂舅走了吗?阿娘,我饿了,想吃你做的芙蓉糕。”

叶琼说话的时候,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,谢氏心软得一塌糊涂,忙说:“好,阿娘这就给你去做。”说着悄悄揩了眼泪。

叶祁舒也缓了神色,但多提醒了叶琼一句:“以后别喊谢堂舅了,他不是你堂舅,喊谢大人就好。”

叶琼应了一声,并没有多问什么。

叶祁舒和谢氏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,还好叶琼睡过去了,京城谢家那样的作为,叶琼还是没听到的好。

叶琼却在心里慢慢地磨起了刀。

京城谢家一心想把叶家绑在他们那条大船上,甚至要把自己配给那个傻儿。

新仇旧恨,叶琼总会一笔一笔地慢慢讨回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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