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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国内乱,又逢蝗灾。

在陈国的西边,大半的地方今天初春开始就闹起了蝗灾,地里的庄稼刚出芽没长多少就被啃食的一干二净。

黑石镇今年也遭了蝗灾,闹得很凶,不要说地里的芽苗了,半个山都被啃得光秃秃的。

庄稼人年年种地,丰年积,欠年吃。所以每家每户多多少少都有点积粮,支持个一年半载的也不至于饿死。但是,天灾尚且留有一线生机给人活路,可偏偏逼迫人们不能聊生的多数时候都是人祸。

李老汉是老农一个,矮小黝黑的瘸腿汉子,一生就只跟泥土打着交道。此刻的他拧着眉头吧嗒着老烟锅,老烟锅里烧着的,都是自己在院角落种的老烟叶,劲大,烧肺。

这年景,老庄稼人都愁啊!

从闹灾开始,李老汉每天都要到地里看上看。

今天,他一大早的又上地了。

空荡荡,苖根都不剩下的田地里,还有着不少蝗虫振翅扑飞。

“喝……忒!”

吐掉一口老痰,顺脚踩爆几只蝗虫,李老汉狠狠咒骂一句,“驴日的,没法活了!”

李老汉路过田垄的时候,遇上了一个正往背笼里抓蝗虫的瘦弱少年。

“小陆啊,又来抓这玩意。”

瘦弱少年叫刘陆,这两年家人不是生病死了,就是被征去打仗没有再回来,如今只留他孤身一人。

刘陆腼腆的对李老汉笑了笑。

“这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……”话到嘴边的李老汉只剩一声叹息。

“唉!”

要不是没得吃,谁又愿意吃这种东西。像他这种种了一辈子地的人,到头来也没积攒下几袋粮,又何况是眼前这才十二岁出头的少年。

李老汉蹲下身,吧嗒吧嗒烟不离嘴。

“小陆,我给你说,这种事老叔我可经历过不少,明年绝对是个好光景。”

“明年你跟着老叔种,保管你家里的地有个好收成,以后绝不会饿着你小子的,不出几年也能讨个媳妇儿。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

刘陆话不多,笑了一下:“谢谢李叔!”

李老汉蹲在田垄上,和刘陆东扯西扯的,但刘陆是个闷葫芦,多数时间都是李老汉自说自话。

一个时辰后,刘陆已经装了半背笼的蝗虫,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,看得李老汉胃里一阵翻涌。

李老汉起身习惯性的拍了拍屁股。

“你小子今天捉的这些都不错啊,肥大多 汁的样子,很适合下酒,送老叔一盘尝尝吧。”

刘陆只是单纯的点了点头。

“老叔家里还有点油,一直舍不得吃,正好拿来爆炒这玩意。一会儿直接去老叔家,你来操刀,尝尝你小子的手艺……”

回去的路上,李老汉一拐一跛的,走在前面背对着刘陆,吧嗒吧嗒的抽着老烟锅,却是没有在多说什么。

黑石镇本就不大,人最后的时候也不足百户,如今又逢乱世天灾,死的死,逃的逃,没留下多少人了。

李老汉家里就他一人,打了一辈子的光棍,生活上自然也就粗糙了一些,这么多年种地也没积攒下多少家当,整个小土院子,也就两间待了半辈子的土屋,而且还是修修补补,几十年烟熏火燎的,黑乎乎的破旧土屋。

按李老汉的说法,爆炒肥美蝗虫多了容易吃的人心里腻歪,得配上其他的粗粮。

由着刘陆一阵捣鼓,不一会就收拾出一桌,一大盘爆炒到焦黄的肥大蝗虫,一小陶盆薯根,几个黑面窝头。

对刘陆和李老汉来说,这绝对是丰盛的一桌,要搁往常还好说,如今这光景,能吃上这一顿是非常不容易了。李老汉要不是看刘陆天天吃蝗虫吃的脸都蜡黄发黑了,于心不忍,不然搁他自己还真舍不得一下拿出这么多存粮来。

“这桌做的不错,你小子可以啊!”

虽然最近吃蝗虫吃的李老汉一看见这玩意就想吐,但眼前这一桌还是让他嘴馋不已。

而对刘陆来说,忍着口水做成的这一桌也让他满心欢喜,一脸笑容的期待着。

“坐坐……”

李老汉夹了个焦黄蝗虫放在嘴里。

嘎嘣脆,鸡肉味!

李老汉点了点头,确实比他做的好吃,赞赏地看了刘陆一眼。

“吃吃……别看我!”

都是熟悉亲近的长辈,刘陆自然不会胆怯客气。

“哎呀,等等等……”

刘陆啃着薯根,就着焦脆的蝗虫,好奇的看着李老汉突然起身开始神秘兮兮的翻箱倒柜。

不一会儿,李老汉就不知从哪翻出个小坛子,像捧着个珍宝一样,缓缓放到桌上。

“小陆,猜猜看这里面是什么?”李老汉看着刘陆问。

刘陆嘴里嚼着东西,摇了摇头。

“你小子有口福了,这宝贝平日我都舍不得喝几口。”

以刘陆的木纳迟钝,这一会儿也知道坛子里是酒了。

酒不稀奇,那是在以前,而现如今,吃口饭都难,就更别说酒了,难怪李老汉这么宝贝。

说着,李老汉就起开酒坛,拿了两个小陶碗,给他和刘陆每人倒了小半碗,然后把剩下的又小心封了起来。

“香!”李老汉狠狠吸了吸酒气,然后端起碗抿了一口。

是很香,刘陆从酒坛开启就闻到了。

刘陆还记得,小时候偷喝过酒,那时候是太平年间,家里人也都在。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,他早就记不得偷喝过的那口酒是什么味道了。

刘陆端起小碗,小口喝了一口。

一股热辣从喉咙流到胃里,烧得心痛,整个胸口火烧火燎的感觉。

“这是陈年老烧刀,怎么样,够劲吧!你小子没喝过吧?”

刘陆摇了摇头。

看着刘陆接连灌下去三四口,一小碗酒只剩碗底的一小口了,李老汉吓了一跳。

看着刘陆黑红黑红的脸,李老汉道:“你小子悠着点,你身子虚,这么喝会喝出毛病的。”

刘陆红着脸,“我想喝,我喜欢这种味道。”

李老汉眼神黯然,片刻后笑着打趣道:“你小子别不知足,还想喝,没有了,一人就这一碗,坛子里剩下的那一点我得存着以后慢慢解馋。”

刘陆身子确实太虚了,一碗酒下去就有些晃悠了,然后迷糊着向李老汉招呼一声后就回去了。

看着刘陆晃晃悠悠离开,李老汉叹息一声,再看看桌上的饭,除了那碗酒被喝的干干净净外,刘陆只动了一小块薯根,一个黑面窝头,盘子里的蝗虫也还留着大半。

“唉,多好的孩子啊,就是命不好。”

几天后,蝗灾不见消停,城里的征粮兵却是又来了。

为首的军官,一个有着稀疏小胡子的矮小男子,身上披着破旧甲胄,横挎一把铁剑,骑着一匹老黑马,眼神冷漠。

在他的马后,吊拉着七个小兵,一个个的手里的黑乎乎的长矛个有个的拿法,脏破的军衣也随意地耷拉在身上,眼不是眼,嘴不是嘴的对着黑石镇的镇民们,如果不是他们身上的这身行装,那比土匪还像土匪。

黑石镇地处陈国西边的偏僻之处,但依然免不了陈国内乱的波及。

骑在马背上的军官,挑着眉头,指着眼前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道:“你就是镇长了?奉城牧大人之命,为了支援前线平叛剿匪的大军,黑石镇奉征军粮一百石。”

这队军卒到了黑石镇后,就把黑石镇还留下的人驱敢聚拢了起来。诺大的镇子,死的死,走的走,从人口最多的时候的好几百人,到如今只剩下五六十号的老弱病残。

以前的镇长早就逃走了,如今的这个镇长,是之前的征粮官随意指点任命的。

或许是因为年龄大了,又或者是生活不安宁,又或者是摄于军官的威势,老镇长颤抖着道:“大人,黑石镇今年遭了蝗灾,今后一年都没有收成,如今还留下的这些人,饭都没有的吃,哪里还有粮啊!”

军官不耐烦的道:“少废话,饿死谁还能饿死种地的。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们一个个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,谁知道家里都私藏着多少粮。”

“限你们三天时候筹粮,三天后我们来取,到时候如果没有粮,别怪军爷我到时候把你们法办治罪,杀人砍头。”

冷哼一声后,军官调转马头,领着七个小兵晃悠悠离开。
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老镇长想要争论几句,无奈对方已经走远了。

其他人叹息着散去。

刘陆跟在李老汉身边,面无表情一言不发。

“呸,一帮狗东西,土匪都比你们有人性。”

李老汉咒骂着,“征,征,征!征你祖宗的粮,官粮都征到十年后了,还征。”

“一群畜生,闹灾不赈灾,不给我们免赋税也就算了,还天天来抢粮,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。”

随后,李老汉不再咒骂,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。

“唉,天地下就数种地的饿死的最多了。”

李老汉对刘陆说,“小陆,你还年轻,离开这里吧。虽然外面的世道也不太平,但出去了,也许还能有条活路。留在这里是没有活路的,就算熬过这两年没有被饿死,但那时候你也会被他们拉去打仗的,那种地方,你这样的身子骨,只能是去送死。”

刘陆没有说话,以前他有过离开的念头,但没有付诸行动,这里的熟悉和亲近让他没有真正下定过决心。

而现在,突然间他就下定了离开的决心。

“李叔,你呐?”

“我?呵呵……”

刘陆听到了李老汉难得的朗笑声。

“老叔我打小就腿脚不好,怕是走不了远路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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