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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酉时,直接来院里抢得,一晃眼就不见了。”

村妇小声的补充道,声音没有之前的足了,显然是对那藕妖有了愧疚。

果然是这般!

桑伶对自己猜测到的结果有些难以相信,她犹豫的看了眼谢寒舟,欲言又止,最后兀自叹了口气。

四目相对,谢寒舟从桑伶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,眉心微微动了动。

申时是他们从野庙离开的时间,且犹在酉时之前,那么他们下山的时辰只会更早,藕塘就在他们下的那座山的半山腰,这个藕妖早就明知村子里来了修士,还是从他地盘过得,必然要多加遮掩。

可他反其道而行之,直接当着修士的面抢了孩子,几乎是顶风作乱,抢了后还大张旗鼓的带回了老窝,留下那么明显的妖气,就怕别人找不来。

要么就是仗着自己法力高强有恃无恐,要么就是妖智不全无知者无畏。

结合眼下,而也更可能是第三种情况......

桑伶想到酉时到他们找来藕塘之时,这么长时间内完全足够藕妖吸食孩子精血取小孩性命,然而孩子从始至终安然无恙,可见那藕妖并未存伤害小孩的心思。

再回想方才与藕妖打斗时的那些细节,对方的意识分明处在某种非常不稳定的状态,时而清醒,时而狂躁凶狠,联系血煞一事,可见是煞气沉入肺腑,无可挽救,走火入魔的边缘。

这种情况下,还能控制自己不伤到孩子……

桑伶有点难平,默了会,感触道:

“藕妖血煞缠身,走火入魔,这次怕又是意识不清醒时抓了孩子,很快意识恢复几分,事情已然发生,恐就生了借机让我们杀了他的打算了。山野精怪修炼不易,多年修为为了一个孩子毁于一旦,身染因果血瘴,再难寸进,还要去伤害自己想要保护的人,他也是迷茫和挣扎的吧。”

谢寒舟垂了眼去,长长的羽睫掩盖住了眼底的神色:

“不论如何,身缠血煞便结局已定,此时不除,必成后患,多想无益。”

桑伶浑身一震,霎时抬起了头,这一句话,几乎是落在了她的心脏上。

先是回想自己最初也是身缠血煞被谢寒舟提剑剿灭的事,与此同时,心间也有个声音恍然反驳。

身缠血煞,不一定就无可挽救结局已定,比如她。她乍然想起了藕妖最后的那句话。

妖祖血脉……

她抬手望向自己的掌心,那上面是上山时被灌木枝桠不小心划破的几道口子,已然止血凝痂。

就是这一开始带血的一掌打在了藕妖胸口,血迹沾染而上,然后像被发现了什么——

藕妖起初分明生了了断的念头受掌待死,后面却突然转变冲她袭来,仔细回忆,对方的招式多是擒拿,似乎并未有多少杀意。

可见想将她捉到手里才是主要目的。为的,怕就是想弄清她这身能消除血煞的能力。

从藕妖三言两语中分析,就算,如她猜测那般,消除血煞的能力是因为那什么妖祖血脉带来的,可她也不明白,妖祖血脉到底是什么东西,她一傀儡之身又和妖祖血脉有什么关系。

思绪停在这里,桑伶又抬眼望向了谢寒舟,她眸光久久不动,稍许复杂。

从鬼市到临近牵丝城一路走来,期间大大小小的妖物也碰到过几只,不是没见过谢寒舟灭妖除魔时的状态,凛冽又果决,却又会全须全貌的探清事情始末,虽不喜妖魔,却也不会仅凭一方之言就断定。

不像方才,朝藕妖刺去的那一剑完全不留余地。

略显霸道了。

对此,她忍不住自嘲的是,此时她唯一能推断出的猜论,居然是谢寒舟不会是为了她,才这么犹显迫切的杀了藕妖吧?为了阻止藕妖说出更多涉及她和关于她能消除血煞的秘辛,防止在场人听到?

是出于对她的保护?还是出于其它她所未知的原因呢?

无需纠结,直接放到明面,一试便知。

可还没等她开口试问清楚,周围村民已经接受了藕妖是个好的,做的坏事原因还是出在救孩子身上,顿时议论纷纷起来。

之前清一色的指责,现也转变成了藕妖做的好事,诸如将迷路的人送下山等等......

孩子从地上爬了起来,不顾母亲的询问,走向了藕妖最后消失的地方,神情灰暗的跪了下去。

……

重新回到村庄借宿的屋子,桑伶神情萎靡的坐在了凳子上,手臂叠在一起,将头靠着,发着呆。

看着谢寒舟坐到了自己对面,桑伶忽地唤了他一声:

“谢寒舟。”

“何事?”

他看了过来,目光很淡,脸上拢着常年不化的似是寒冰的冷漠。

只要静静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,就让人觉得他难以接近,像是一座俯瞰世间的雕像,还是冰做的那种雕。

桑伶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,她忙低头想要隐藏掉,可对面的谢寒舟却是立时捕捉到了。

“在笑什么?”

桑伶撑起身子,摆了摆手,笑呵呵的回道:

“没笑什么,哈哈哈。”

谢寒舟:……

他难得有点哑然,但之前在山上心里那点阴霾却是被这点笑意霎时抹去,转晴几分。

桑伶见他眉眼舒展,猜测他眼下大约心情还行,不再拖延,开门见山的问道:

“仙君,之前那藕妖提到的妖祖血脉,如果我没想错的话,意思是,我是因为有那妖祖血脉,才因此有了能消除血煞的能力,可是?那么,妖祖是谁?为何妖祖血脉就具有能消除血煞的能力了?”

谢寒舟沉默了一瞬,他不知想到什么,目光落下,神色微敛。

桑伶见此,本以为对方不打算解释了,没想片刻后,就听谢寒舟缓缓开口道:

“藕妖口中的妖祖,尤以鲲祖为先。”

桑伶瞬时神情微振。

谢寒舟抬起眼,看向桑伶:

“传闻千百年前,天柱倾倒,浩天洪水将大地淹没,这是一场人和妖共同的浩劫。结局是,妖族鲲祖用妖族秘法献祭了自己,以身化为大地,镇压天洪,让人族和妖族可以栖息在世上。仑是神名,是被救的后人给鲲祖的敬称。所以,这片大陆才会以鲲仑二字命名,受世人崇敬。”

这真的算是谢寒舟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,娓娓道来,透着淡淡的耐心。

而桑伶却闻言怔怔,仿佛没有预料到能听闻此事,也为话里的内容感到吃惊。

半晌,反问道:

“可鲲仑大陆上,就我所知,市面上流传的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故事里,都没有这项传闻的记载,更没听人说起过,这怕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辛吧?”

谢寒舟不至于在这上面骗她,那么此间所包含的信息量就足够人琢磨了。

当今世道,妖族生存艰难,比人人喊打也好不了多少了,似乎妖族和人族是与生俱来的宿敌一般。

何曾听闻过!

妖族和人族自古还有如此和谐的时候,以至妖族的妖祖愿献祭自己化身大地,供人族踩踏生存。

如果当初人族和妖族真有如此融洽和睦的时候,那之后又是发生了什么事,才导致人族和妖族两族破裂,人族对妖族谈之色变、痛恶至极?

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变成现在这种局面。

另一方面,也可推测——这类两族和谐共存的记载肯定不止这一件。

那又是谁将这些记载删除,不让明面上流传。导致如今人族对妖族更是不屑于口,让人族对妖族的印象只有反面没有正面,让妖族生存愈加艰难。

……

如上种种甚至更多环节,实在惹人深剖。

至于谢寒舟作为当今修真界新秀第一人,能知道这个秘辛便不足为奇了。

对于桑伶的这番问话,谢寒舟却并未回答。

她知道,她这话问得犀利,细究起来,怕又是不够光明正大的两族之争,事情到底久远,又难以追寻,那便暂且放下不提。

桑伶心思如电,脑中既转完了一轮,立马换回了一开始的模样,嘴上则不放过下一轮。

仍然是下巴枕在手臂上,不过神情,却是垮着脸有些生气的样子了。

说道:

“妖祖贡献这么大,为了众人牺牲了自己。但现在呢,妖族凋零,不是受人欺压压榨,就是被命运捉弄。挣扎者身缠血煞,走火入魔而亡;屈从者生如浮萍,一世不得翻身。这一切的结局,还真是让人唏嘘呢。您说是不是啊,仙君?”

谢寒舟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,只当她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,默然道:

“除鲲祖外,上古妖祖还有其他存在。你的血既能消除因果反噬的血煞,就说明你身体里有能与天道抗衡的因果。纵观历史,唯有这些妖祖的血脉与传承里能拥有这份能量。野史有闻,这份代表福泽的能量还会降在一些妖族修为有成的大妖身上。妖祖血脉如今销声匿迹,大妖之事更是秘不可传。此前我并未想过这点,所以很疑惑你能消除血煞的缘由。”

桑伶脸上细听,心里已经暗哼:

怕是不敢想到这点才是!

毕竟是正道天之骄子卫道之人,对妖魔一气无匹排斥,自然不愿回想关于妖族的光辉历程,也自是下意识就忽略这点了。估计也是不敢相信,妖祖一事,时间终归太过遥远。

然后她又忍不住想到——

能消血煞的除了可能有妖祖的血脉如传承,还有修为有成的大妖。

藕妖竟是一眼就排除了继承妖祖功法传承,和修为有成的大妖这两种选项,直接认定她有妖祖血脉。还真是不知道是太过瞧不起她,还是瞧得起她。

“藕妖虽法力寻常,但见那片藕塘淤泥乌黑泛青,藕节过大,应是活的时间很久,能偶然得闻此中秘辛,知晓消除血煞事关妖祖,不无可能。”

又是一大段话,这一会的功夫,桑伶不合时宜的想,觉得谢寒舟怕是将接下来一年的话都快讲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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