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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疯了!”

沈青鸾一手攥住身下丝质的锦被,破天荒地露出些许惊慌。

在她印象之中,哪怕是最让她瞧不上眼的君鸿白,也不会做出这种深夜闯入女子闺房的事。

实在是,不可理喻!

君呈松没被她的厉斥所慑,或者说,他心中的愤怒和不解太过深重,以致他注意不到旁的事。

又冲着床沿逼近一步,深邃的轮廓印在半掩的月光之中,几乎是咬牙道:

“你才是疯了,你想和离,我替你创造机会,只要君鸿白入狱,沈氏族人出手我自会替他同意。”

沈青鸾默了一瞬。

她的沉默让君呈松心底的那丝火气燃得更旺,不知想到什么,君呈松倏地气急败坏道:

“我早就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你,你为何要与我对着干,莫非他这样对你,你还喜欢他还想和他长长久久?你怎么就那么……蠢……”

他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。

不知为何,沈青鸾盯着他的眼神虽然很平静,却比战场上最强大的敌人还要令他心虚。

“我真是为你好。”

他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。

沈青鸾闻言嗤地一笑,一直紧皱的眉峰松开,虽是倾城的美丽,只那眉眼中的嘲讽怎么也掩不住。

“侯爷说为我好?那我倒有一句话想问侯爷。”

君呈松下意识昂首:“你问。”

“三年前,沈家和镇远侯府议亲,侯爷可知情?”

一句话,君呈松直如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,整个人心虚得透心凉。

知情?还是不知情?

若是正常男人,这会定然是顾左右而言他。

要么直接否认,要么扯些冠冕堂皇的谎话敷衍过去。

偏偏,君呈松不是个正常男人。

他还未成年便被陆氏赶出侯府,自丛林之中厮杀出一条血路。

和野兽拼杀的过程中,难免学会了动物惯有的真诚、坦率和横冲直撞。

所以这会,哪怕心里头虚得直打鼓,他也只是迟疑片刻就解释道:“我知情,只不过当时我不认识你。

若换做现在,我定然二话不说就答应和你的亲事。不,就算亲事被君鸿白抢走了,我也是要抢过来的。”

月光下,沈青鸾忽然笑了。

君呈松以为自己说对了话,也跟着笑起来。

“没关系,今天虽然没能将君鸿白按下去,日后还有机会……”

“够了。”沈青鸾倏地收了笑,双眸带上了刺人的冰渣。

“我早就说过,我的事情不必侯爷插手,或许是我说得不够清楚,那么现在我便再说一遍,或许你我曾经有过渊源,但如今我是你侄子的夫人。

以后不论是什么关系,这一点既然发生过,就永远不会消失或者是改变。

所以,请侯爷和我保持距离!无论是帮助我和离,抑或是半夜闯入我的房间,这种事情还请侯爷不要再做。”

屋内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,沈青鸾歪头,勾出一个顽皮到接近恶劣的笑,一字一顿道:

“侯爷虽然是与野兽为伍长大,可沐猴而冠这么些年,应当学会人的礼义廉耻了吧。”

君呈松浑身都僵住,无边的愤怒和羞耻如潮水般袭来,淹得他喘不过气。

很多人曾因他少年时的那段经历耻笑他,甚至当面的羞辱也是有的。

可这样的话从沈青鸾口中说出来,让他浑身骨头都在生疼。

她是不一样的。

这个念头忽地就从君呈松脑子里钻出来。

半晌,君呈松不解地抿唇,艰涩的声音响起:“君鸿白那个畜牲宠妾灭妻,我看不过去才会出手,我真的是为了你好……”

说到最后,难免又带上几分气虚。

沈青鸾淡漠地笑了,“为我好?将我推到君鸿白身边,让我被陆氏磋磨,让我被羞辱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吗?”

内疚、后悔、自责齐齐涌上心头,交织成一阵难言的锥心之痛。

“我知道,那时的我对你而言,不过是个陌生人。”

沈青鸾声音缓了下来,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。

她从床上起身,绕过君呈松,缓缓走到窗边,垂眸凝视着小几上沐浴在月光之下的一盆芙蓉花上。

一袭长身绝世而立,肩侧两缕月光点了些许冷意,唇畔笑意亦明亦暗,应当是绝美的一幕。

但不知为何,落在君呈松眼中,却激起了他极大的恐慌。

仿佛接下来,沈青鸾会说出什么让他绝对无法接受的话来。

“我还记得十天前,侯爷在花园中摘下了一朵芙蓉,那支花后来去哪了?”

她以指捻花,侧目望来,君呈松心中顿时扑腾剧跳。

恨不能化作那朵花,让她指尖拂过自己的每一寸皮肤。

到得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,哪怕她讥笑嘲讽,哪怕她刻意让自己难堪,他的心却控制不住地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。

正如此刻,明知她的问话或许不怀好意,君呈松却依旧控制不住的,老老实实回答:“丢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君呈松忙又解释道:“你说你不喜欢芙蓉花,我才——”

“不必与我解释,”沈青鸾轻笑,伸出莹白如暖玉的手掌打断他的话。

“我知道侯爷天性如此,不喜欢的花好端端开在路边,侯爷却要随便折了丢弃在路边,任它成为一滩零落花泥。

是了,那花儿没手也没脚,在侯爷眼中不值一提,毁了就毁了吧。”

她一步一步逼近君呈松,声音低沉柔和,却如恶魔呢喃,一下又一下捶打在君呈松大脑最深处。

“侯爷当初不认识我,便将我随意推开,任我落入君家这个魔窟自生自灭。如今侯爷喜欢我,又要来救我出深渊?凭什么?

君呈松,你以为你是谁?你凭什么去主宰一个女人的命运?在你眼里,我究竟是什么?是你不在乎的陌生的女人,还是你心之所爱?

抑或是,路边可随意采撷、随意丢弃的,无关紧要的芙蓉花?”

月光下,她美艳绝伦的脸带着惯有的、漫不经心的笑,说出的话却彻底将君呈松展露出来的滚烫的爱意丢入尘埃。

很长一段时间,这张脸,这副神情,这番看似缱绻深情实则冷漠至极的话,都盖过了君呈松少年时最不堪回首的经历,成为他心中最让他恐惧的噩梦。

在无数夜深人静之际,一次又一次地于他脑海之中徘徊,让他体味无边的悔恨和痛苦。

年少时漫不经心做下的事,在这一刻化作利剑,正中胸膛。

“我,会改。”他忍着难堪和慌乱,笨拙地地憋出几个字,代表着他竭尽全力地挽留和祈求。

哪怕他心底深处其实并未意识到,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。

“你改不掉的。”沈青鸾笑着摇头。

对上君呈松不服的眼神,她换了一个状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:

“方才你质问我,为什么要和你对着干。”

君呈松连忙点头。

沈青鸾漠然垂头,手指在芙蓉花的叶子上打转:“我的确不喜欢芙蓉花,可是我不喜欢的花也有好生活着的权力。

我的确有意和离,却绝不会拿着整个大房的下人来铺这条路。我们,不一样。”

她收了手,抬眸,直直看着君呈松的眼。

君呈松心中恍然,这似乎是今夜沈青鸾第一次正眼看他。

“你方才问我是不是还喜欢君鸿白,如今我可以回答你。我不喜欢他,也不喜欢你,我不会喜欢任何一个漠视百姓和普世生命的男人。

君呈松,如今你占据高位,自以为可以高高在上决定低位者的生死,我无意转变你的想法,只能祝你永远都不会潦倒落魄到任人宰割的地步。”

似乎是祝福,又似乎是诅咒,将君呈松的脑子搅得一片混沌。

唯有一个念头格外鲜明清晰:他可能真的做错了事,一件触碰到沈青鸾底线的事。

“夜深了。”

沈青鸾转身,“请侯爷从哪来的,回哪去。”

不,不该是这样。

君呈松强迫着从混沌中抽出思绪,“我跟君鸿白不一样——”

“滚。”沈青鸾眼眸终于流泻出一丝怒气,语气冰冷决绝,不留一丝余地。

说来奇怪,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,无论是从身体力量,还是背景权势应当都是不堪一击的。

可这会,君呈松只这么被她一扫,就生出一种自己若再惹怒她,定然承担不起后果的感觉。

这个鲜少被人类伦理和情感浸韵过的男人这会还并不明白,爱是盔甲,也是软肋,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令人高兴的好东西。

“好,我走。”

他拥有比野兽更灵敏的直觉,这种直觉多次在战场上救过他的性命。

所以这一刻,对上沈青鸾的视线,他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。

哪怕心中不舍、不甘、不愿至极,也只得从半开的窗户间翻身而出。

沈青鸾盯着那已经没有人影的窗枢,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瞬,重新回了床榻。

她今日很累了,应当很快就能入睡才是。

事实却是,许久,沈青鸾猛地睁眼,眸光之中半点睡意也无,反倒盈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。

该死的混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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